癯挺拔的身姿,他转头,从镜子里看自己,双耳仍是红的。
红到就像在为自己的孟浪买账。
他走近,手撑窗台,从窗缝外看窄成一道的夜色,雪还在下,应天的初雪。
来日漫漫,他突然觉得能活着是件极为侥幸的事。
一夜好睡。
醒来时,翠宝发觉自己歪斜睡着,骨头缝里又酸又痛,支起身子,垂眸看床下卧了一夜的高献芝。一张凉簟一床褥子,他静静躺在其中,呼吸均匀,怎么睡都是这副平稳模样,哪怕把他安置在房梁上,怕也不会睡掉下去。
她兀自想到闷闷发笑。
这条平复的春江,不同昨晚。
浓睫覆下,鼻峰挺立,薄红的唇,呼吸均匀微弱,睡着的样子更是一尊玉人。
她轻手轻脚,揭开被子,爬到床脚上看匣里的小猫。小东西还没醒,睡成弯弯的月牙儿。
翠宝跪坐在匣前,一眼不眨地看猫。离开药王谷前一夜,山上下着雪,她和师父围炉烤火烤山芋吃,师父说她拿着信物上药王谷那日,大雨倾盆,初见她,活像一只淋雨的小猫,眼珠都被雨水打红了,要多惨有多惨。
恍惚间,似乎又听见师父的声音。
师父说,雷公的《炮炙论》原书不存,这是他想尽办法收载才记下来的残本,他的字丑,要她来誊录,好好留存。等到几百年以后,会有一个名叫张骥的人出现,这好小子想尽办法,一定会把散佚的书稿收集起来,重新编录。
几百年之后的事,师父又是怎么知道的?
当时她这么问,师父只是笑笑,仰头看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夜穹,沉默良久,和着风雪,说他是后来人。
身侧突然多出一只手,温热身躯靠近,高献芝悄悄贴了上来。
“饿不饿?昨夜寺里的馒头在锅上,要觉得乏味,还有馄饨,我去煮一碗来。”
翠宝收敛心绪,“什么时辰了?”
高献芝估摸道:“也许近未时。”
“什么?!”翠宝吓得几乎蹿起来,挥开帐子,把手一撑往窗外看。
下雪天天色暗淡,从窗缝看出去,只有一片灰蒙。
她慌忙下床趿鞋,抓来袄子往身上穿,美人跟着下床来,为她将长发从领子里捧出来。
“要出门吗?”
他笑着问。
翠宝从镜子里看他,面色红润,浓眉低横,心情似乎很好。
好到她不好意思提,其实要赶着要写昨天他和两女同房的帖子,好送去驿站。思来想去,对他摇头。
“小翠宝也喂过了,你不必担心。”他赶忙道。
脸不红,面不臊。
说得翠宝一呆,片刻才想起他说的是猫。
两人穿戴齐整,一起迈出门,躲避着寒冷的朔风,往后院厨房走。翠宝想了一夜,还是决定问问高献芝,可有什么话想带给高渊兄妹,正要开口,身侧替她当了一路冷风的人突然顿住。
她不明所以,余光瞥见一抹墨色的身影。
嚯。
不速之客。
病柏底下站着的,不是师兄又会是谁。
好不容易才送走,把人交到忠叔手里,这会子居然神出鬼没地又出现在这里,莫非忠叔没把人看住?不应该,忠叔是锦衣卫出身,别说看人,看只蚊子都成。
还是师父留的那封信对师兄来说压根不管用?
翠宝连连后撤两步。
高献芝已先她出声,下逐客令:“你不该在这里。”
郑克寒不语,眼睛只看翠宝后撤的步子,像针扎进心里。
伤那么重,几天就能下地,真是天赋异禀。翠宝皱着眉头,上上下下打量郑克寒。
戴着大帽,打结的系带垂在颌下,暗色的直身玉绦钩,行头不赖,伤势未愈,不影响这副健硕的武人身躯,只是脸色不佳,有些灰白没血气,说出来的话也有点中气不足。
“师父的信我看了,挨一顿好骂。你既有这封信,为什么不早拿出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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