饮川一怔,忙将那物拨了出来。那是一件长条形的东西,沉甸甸地,亦被熏得焦黑一片;但洛饮川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什么!
这是他师兄的剑。
据说这把剑是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师父赠给师兄的,价值不菲;剑穗则是洛饮川亲手所制,被大火一烧,已经不知道成了哪儿的灰烬了。
洛饮川垂目看着那把焦黑的剑,终是红了眼眶,颓然跪坐下去。
秦溯溪赶到的时候,看见半身染血的小少年狼狈地坐在一地焦灰里,抱着一把烧黑的剑啜泣。
那把剑温度很高,把他的手烫起了几个泡,可他却不愿放开,依旧紧紧地搂在怀里;泪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,砸出了几个可怜的小坑。
秦溯溪沉默地看着他,一路上的气忽然也就消了。
“……别哭了,”最后,他开口道,“你以后跟着我罢。青岸托我照顾你,他曾想过或许会有这么一天。”
“……”
洛饮川堪堪止住了哭,尽可能平静地问:“师兄什么时候说的?”
秦溯溪扫了一眼已成废墟的营帐,又别开目光:“一日以前,你在战场上的时候。”
秦溯溪给伤员们换了药,闲着没有事做,便跑去找顾青岸聊天。
顾青岸当时正在把玩几枚铜钱。他兴致上来,随手起了一卦,正在摇卦象。
秦溯溪不知他在占什么,看着他将那些钱币抛起接下,倒也有趣。待顾青岸的动作停下时,他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:“如何?是吉是凶?”
顾青岸捏着铜钱沉默了一会儿,便把占卦用的那三枚放回了钱币堆:“地火明夷,大凶。”
秦溯溪噎了一下。
顾青岸伸手搅了搅铜钱堆,又挑出三枚,再起一卦;这回秦溯溪看了全程,目睹他摇出了一卦天泽履。
比上一卦稍好些,却也是小凶。
“你在卜什么?”秦溯溪皱了皱眉,觉得多少有些不吉利。
顾青岸便坦白:“问时运。刚刚那一卦问的是饮川,再前……是我自己。”
“……”
秦溯溪想起那卦大凶,很想说那是神棍玩意儿信不得;但这话当着纯阳弟子的面讲出来,实在不怎么礼貌。
顾青岸倒是没想这么多,还兴致勃勃地问秦溯溪要不要也来一卦。
“我不要,”秦溯溪拒绝他,“刚好这几日你行动不便,卦象不吉,便在营地呆几天避一避罢。”
顾青岸深以为然:“我也这么想。”
二人又闲扯了一些有的没的,一直聊到日头高起,秦溯溪该回去给伤员们煎汤剂了。他同顾青岸告辞,待掀开帘子、人都跨了出去的时候,又听见顾青岸叫他。
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溯溪,你能不能帮我再看护饮川两年?”
秦溯溪站住了。
他扯了扯嘴角:“顾青岸,我这儿不接受托孤。”
顾青岸从善如流地装作没有听到这一句,他缓声道:“饮川生在七月初八。及冠之后,就随他去。我答应他的父母照顾他长大,实在不愿最后食言……就这么一件事,溯溪,算我求你。”
“……”
秦溯溪回忆到这儿,苦笑了一声。
“当时我撂下帘子便走了,走出去老远,还听见他冲我道了句谢,想来是笃定我不会扔下你。……他是对的。”
洛饮川听罢,将怀里的剑又抱紧了些。
“师兄从不对我说这些,”他苦笑道,“他总是愿意同你商量事情,却不教我知道……知道我存了不轨之心,夜里就连床都不愿意同我分,宁可叨扰你。”
秦溯溪听着皱了皱眉:“你在说什么?他何时夜里来找我?”
“还在长安的时候,有一日晚上……”洛饮川抬头看了一眼,觉得秦溯溪的诧异似乎不像作假,“子时之后,他没去找你?”
“未曾。”秦溯溪斩钉截铁地道。
洛饮川张了张嘴,怔住了。
没有去找溯溪先生……师兄那天,究竟去哪里“凑合了一晚”?
远处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动静。杂乱的脚步声,伴着野兽的低吼,慢慢地往这儿靠近。秦溯溪警觉地眺了一眼,瞧见有一批狼牙正在往这边来。
“走罢,”他催促道,“这儿已经只剩一片废墟了,你看也看过,该走了。”
“嗯。”洛饮川紧紧抱着怀里的剑,同秦溯溪一起跃下山头。
“又见面了,”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,带着一众狼牙卒子走到了牢笼之前,“顾小道长,别来无恙啊。”
“……”
牢笼内,顾青岸双手被缚,身上数道大伤,头发也散乱了。他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扔在牢笼一角,双眼紧闭,仿佛听不到狼牙军官的问话。
狼牙军官等了一会儿,眉头逐渐锁紧。
“弄醒他。”
于是卒子提来一桶冰冷的盐水,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,对着顾青岸兜头浇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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