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林三酒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,连她这个亲历者自己也很难相信,如此大量的变故和细节都发生在了六十秒之内——不管是谁,注意力都像蛛网一样铺展出去,时刻感受来自蛛网的任何一丝细微颤动,又迅速作出反应;有的时候,甚至是同时对好几件事一起作出反应。
比方说,在她跌坐在地上之后,林三酒一边问话,一边保持着戒备姿态快速爬起来,一边想着左方汽车下的光点,一边注意到了梵和眼珠里的轻轻一动。
……那是非常古怪的动法。
正常人是眼眶不动,转动眼珠,也带动了瞳孔;然而梵和的眼眶未动,眼珠未动,瞳孔未动,瞳孔内部却有什么东西一转——动作正像平常人转动眼珠一样。感觉起来,就仿佛她的眼睛里还有眼睛,一层层深下去,每一层眼睛都可以自由转动一样。
她仅有多少成分是人类啊?林三酒后背上汗毛都站了起来。
不管梵和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,她都意识到了,对方眼睛里的“眼睛”搜索过去的,正是她刚才跌坐的地方。也就是说,梵和也想到了这一点:在林三酒摔下去的时候,后者是有可能把东西撞落出来的。
她是看着自己从气泡空间里掉出来的,不会是发觉她已经掉出来一件东西了吧?
梵和眼睛里的“眼睛”恢复了原位,看起来仍旧和正常的人类眼珠毫无区别,瞳孔里自然也没有更深一层的瞳孔。她没有在地上找到林三酒应该掉落出来的光点,微微一扬眉,林三酒立刻说道:“叫你失望了,我总不能步你后辙,也把东西摔出去。”
“那就让我把它打出来。”梵和语气平而凉。
那辆车离她足有十来步的距离,中间还隔着另外一辆蒙了灰的红车。哪怕不是在这种情况下,一个人找准角度蹲下去,把胳膊伸进后车轮下摸索,都够花时间、够引人注意的了;林三酒对意识力的控制还没有那么入微,能让她拾起光点大小的东西,只能用手捡起来。在她蹲下伸出手的过程里,梵和有一百个机会可以把她从摇钱树打成光杆树。
“我可以拿出来,”
她一手拿起纸鹤,一手举起来,像投降一样示意道:“自己打自己东西掉不出来,但我可以在那辆车上撞一下——”
“那就快点!”梵和催促道。
人生导师赶紧也跟着挪了几步。这些人形物品在被正式换手之前倒是还挺忠心,一般都记得主人是谁,所以尽量保持着跟在林三酒身边的状态。
林三酒在蒙了灰的红车旁边停下来。这是离她最近的车,如果她舍近求远,梵和肯定会生疑;从这儿,她还得继续想办法往前走。
她扬起手臂,作势要落向红色汽车,脑子里飞转得快要冒烟了。
【扁平世界】就在她的左前方,离她数步之遥,却好像隔了一道山。落在哪里不好,偏偏要落在——嗯?
说来也奇怪,摔落时从她身上掉出来的光点,按理说应该也是掉在身旁才对,怎么往左边50度角飞出了这么远距离,还跨过了一辆车?
她拽着南归雁从破洞里一掉出来,南归雁立刻就消失在了前方,她掉落在地上……引力应该立刻就把光点给按在了身旁才对。既然它不在身旁,那就只能说明有某种力量带着它冲了出去,光点在十几步远之外掉了下来,正好掉在了一辆车的后轮胎旁边。
在那一瞬间里,冲出去的力量只有,也只可能是南归雁了。
……但就算想通了是南归雁干的,那又怎么样?有的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气人,关键时刻灵光一闪获得的顿悟,却跟自己迫在眼前的情况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林三酒满肚子憋气,几乎想要硬冲过去了。她有意轻轻撞了一下手腕,冲击力道不足,没撞出任何东西,需要再来一次——这又为她换来零点几秒的思考时间。
“不对,”意老师说,“你掉出来的时候,南归雁是笔直往前冲的,我记得很清楚,它没有冲向左方五十度角。”
时间宝贵,她却没想到自己的潜意识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缠。就算南归雁当时是笔直往前冲的,对她又有什么意义?
“这就说明它转向了啊,”在这零点几秒时间里,意老师作为林三酒的潜意识表象,并没有被她的表层思绪制止,仍旧在脑海深处继续思考这个问题:“南归雁为什么会转向呢……”
因为它要找出口。
这个答案几乎是立刻就浮现起来的。
南归雁一心要冲着原生地走,大多数时候就是干脆粗暴地在空间壁上钻个洞;当它无法在空间中钻出一个洞的时候,它就会四处徘徊,寻找能够进入下一个空间的出口,正如它在垃圾填埋空间里所表现出的那样。
但它为什么会钻不出一个洞呢?这里明明只是一个末日世界,和装着更多末日世界的其他空间,就像洋葱皮一样叠着——或者说,像蜂巢一样紧挨着。照理说它钻入下一个空间不成问题才对啊?
莫非这装着商场和停车场的一小块空间,也像垃圾填埋场一样,是个独立空间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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