体验馆坐落在一群高耸入天的菌菇中央,独自占据着一块闹中取静的地盘;即使是城市逐渐开始繁忙起来的早晨,坐在这儿也听不见多少喧嚣。卧榻已经被扫得很干净了,不过二人一猫仍然选择蹲在地上,那模样看上去,端个盒饭就是民工——连猫医生都没上卧榻,因为据它说,人偶师已经去溜达好一阵儿了,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回来。
“你不要担心,”胡苗苗虽然也坐在地上,却是坐在波西米亚散开一地的大裙摆上的,反正不肯让爪子直接踩着地面:“散散步,对他的恢复也有好处。”
“我没担心他,”林三酒没什么好气地说,“我担心的是这个家伙。”
她转过头,问道:“喂,你是认真的吗?”
“这个家伙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,因为猫医生赏脸坐在她裙子上,身子一动也不敢动。
“我刚才没怎么仔细想,”波西米亚承认道,“只是觉得好像不错,所以顺口那么一说……不过你放心,我已经认真考虑过了。”
林三酒松了口气。
“我还是想要皈依。”
场面静了一会儿。
“……祝你一切顺利,”顿了一会儿,猫医生彬彬有礼地朝波西米亚伸出去了一只爪子,不及碰上她的手,就被林三酒给一把打开了。
“你们是怎么回事,”她叹了一口长气,从骨子里透着疲惫:“刚才百般拦着我皈依的人,不正是你们吗?现在我就像从一场梦里醒来了,你们倒是……”
她的话音落下去好几秒,波西米亚才抱着胳膊抬起头,轻轻开口说:“这儿的天空……真的好蓝啊。蓝得好像能透过你的身体似的。”
“这是你想留下来的原因?”
她摇了摇头:“我……不想再流浪了嘛。”
林三酒能看出来,让她想要留下来的原因,远远比她能付诸于口的要复杂得多——波西米亚并不擅于表达,即使是被体验馆触动了某种隐秘的渴望,她一时间好像也只能找到这个简陋的理由。
“那我就说说,为什么我会选择不皈依的理由吧。”
一绿一金两双眼睛都望向了她。
“首先,”林三酒竖起了一根手指:“我们刚才在体验馆里看见的美佳,和那个垃圾工,他们当时身上可能确实没有孢子。这个是前提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因为没必要。”她耸耸肩,看了一眼波西米亚:“孢子的原本使命是为了菌菇的传播和繁殖,要用它给所有人洗脑,所需要的量一定很大,这么做未免太过本末倒置……就算不考虑这个,这里本地人的日常状态,和我吸收了孢子后的状态,也是很不一样的。”
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吸收孢子后的体验了。
她甚至没有合适的语言去形容当时的感觉——像是苦苦钻研了一辈子的数学家终于印证了某个猜想,像是母亲听见新生孩子的第一声哭,像是灵光一现时皮肤上乍起的鸡皮疙瘩……
像是头一次睁开眼睛,看见了浩瀚的宇宙星空。
如果说,人类这个种族自诞生之日起,就一直在翻滚挣扎、茫然摸索的话,那么一定是因为人类正在追求某种东西,某种放之四海而共鸣的东西。它不是金钱,名声甚至爱,它是远远高于人类本身的某种不可捉摸的东西——它到底是什么,林三酒仍旧不知道。
而菌菇们的巧妙之处,正在于此。
“它们其实也不知道人类追寻的——意义,或者真谛,你愿意怎么称呼都行——是什么,但是它们很聪明地回避了这一点。它们告诉你,你追求的那个东西,其实就是菌菇本身……唔,也可以说是这种与菌菇一起和谐共处的生活方式。”
林三酒继续解释道:“一般外来的人当然不会相信这种理念,对不对?所以它们会释放孢子,在你的脑部激发化学反应,让你觉得你终于找到了真理,找到了让你的人生有意义的东西。我那时的感觉,应该和佛家中的‘顿悟’差不多,或者像科学家堪破宇宙谜团一样……那是一种超越凡俗的幸福透彻,实在没多少人能够抗拒。”
她是在巅峰的时候,被扔进副本开了瓢,硬生生把这感觉给掐断了,所以“后遗症”也特别强烈,拼命想要找回原本属于她的“真理”。
“这么说来,你等于是被孢子骗了?”猫医生歪头问道。
一只猫的世界观是完全不同的,即使是一只会说人话的猫。它从不焦虑自己生命的意义,也不会因为追逐各种欲望而疲惫空虚,它只是简单地满足于“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里”——从这点上来说,林三酒很羡慕猫。
“唔,严格地说,菌菇们的做法确实是在骗人。”
她迟疑了一下,见波西米亚听得十分专注,斟酌着说:“但是更接近于周瑜打黄盖,一个愿打,一个愿挨。人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,不知道怎么才能获得安宁与幸福……所以菌菇给出了一个能够完全替代的答案。你是猫,你不懂我们这个种族内部的挣扎和混乱,以及历史上一路走来付出的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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